6
适应
先说从甘孜县城出发去宗萨沟的那天早上发生的一个小插曲。那天老曾和彩鸿出门拍日出去了,我起床后要去餐厅吃自助早餐,馒头不肯去,于是我就留他一个人在房间看动画片。我以最快速度吃早饭、打包,离开房间前后最多也就10分钟吧,走回到房间门口,只听到馒头在里面哭着喊:“爸爸!爸爸!”我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冲进去一看——原来是他在床上放了个屁,把屎给带出来了。裤子自然不用说,还洇了一点到床单上(幸亏床垫上没有),于是就把自己给吓哭了。我真是哭笑不得,赶紧帮他换裤子、洗屁股、洗裤子、洗床单……带娃出行永远会有这种预料不到的突发事件。
▲倒霉的老爸一大早就得处理屎尿,馒头吃上了我从早餐厅拿回来的早饭
出发之前,我提前给馒头吃好了一粒晕车药。药店的老板说他自己小孩吃的就是这种药,大人隔四五个小时要补一粒,小孩儿一天吃一粒就够了。馒头吃晕车药倒是相当配合,因为我告诉他吃了这个药坐车就不会再难受了。上车之后,又给他贴了一片晕车贴,双保险。
从甘孜县城开出去一段之后,馒头突然心血来潮跟我说要吃奶酪棒。这孩子就是这么会来事儿,尽给我出大难题——奶酪棒是一种有点贵的零食,而且需要冷藏储存,我觉得藏区这种地方的商店、超市应该都不会备货。他要早点在县城里说,大点的超市里或许有机会找得到,现在已经出了城在国道上你让我上哪儿找去?
我只好跟他说,我们路上看看有没有超市,看到超市就帮你去找找有没有奶酪棒。总算他现在能讲道理,愿意等到有超市了再买奶酪棒。路过一个村庄小卖部,为了表现我的诚意,我主动说:“这里有小商店,我们去看看有没有奶酪棒好吗?”没想到馒头直接回答我说:“我觉得这里应该没有奶酪棒。”——看来他已经逐渐建立起了城乡的概念。
说着说着,没过一会儿他居然睡着了。
这说明,晕车药发挥作用了。我买了药之后仔细研读过说明书,说明书上提到临床试验有9.97%的概率会嗜睡。嗜睡正是晕车药的一个典型副作用,因为晕车药里面含有镇静作用的苯巴比妥,可以抑制前庭功能。有些人甚至直接把晕车药当成安眠药使用,这其实是有风险的,因为苯巴比妥跟真正的安眠药作用机制不同,可能会产生药物依赖。
但我当时没太在意,睡就睡吧!馒头一睡觉,我们全车人都能清净。最重要的是,前半段行程期间,馒头醒着的时候一直要我陪着他,我没法儿替换老曾开车;直到后来他才终于变得通情达理,理解了伯伯开车的辛苦,愿意让我帮伯伯开车。
馒头一觉睡到了错阿镇。错阿镇原本是个小地方,近十年来修建起规模壮观的塔林、坛城,加上背靠着雀儿山,使其成为了G317国道上的一道风景。距离错阿镇直线距离3公里的山上,有一组台阶状三连湖,叫做通翠湖。但这座湖所在的海拔要比镇子高一千多米,所以没法儿从镇上直接派无人机飞过去看。
▲从甘孜县出发,G317的风光旖旎
▲甘孜县外的白利寺,当年白利土司和德格土司一样,都是在康区极有权势的大土司
▲错阿镇上一群徒步朝圣的信徒。我这一路看到有不少去拉萨朝圣的人,大部分结伴徒步,少部分三跪九叩磕长头
▲错阿镇的坛城
▲错阿镇的塔林
▲错阿镇山上的三连湖——通翠湖(老曾拍摄)
▲长按二维码观赏通翠湖全景(老曾拍摄)
老曾今年6月走G317时刚到过这里,那会儿去通翠湖的路在修,上不去。我们在错阿镇上吃午饭时,从餐厅老板那里得知通翠湖的路上个月刚修通,于是老曾决定饭后去通翠湖走一趟。不过呢,路虽然通了,但还没有完成铺装,听说路况不是很好。为了避免馒头在烂路上又晕车,我决定带着馒头留在镇上玩。老板说上去一趟单程40分钟,估摸着老曾2个小时应该能下来,这就意味着我得给馒头安排至少2个小时的“节目”。
到了错阿镇,馒头依然惦记着奶酪棒。好吧,那咱们就继续去超市找吧——我承诺过看到超市带他进去找,但没承诺过超市里一定能找到;无论如何先兑现了承诺,能否找到那是另一回事儿。
我第一次途径错阿镇是2018年,肉眼可见错阿镇这几年的基建和商业都得到迅速发展。我们吃饭的餐厅是两个月前刚开的,边上刚好有个便利店规模的小超市,带馒头进去一问,人家果然没有奶酪棒。我在街上抬眼一看,镇上新修了一座看起来非常高大上的“玉隆大酒店”(得名于玉隆拉措),酒店副楼有块偌大的招牌——“商场”,对应的英文却是Super
Market——“超市”。于是又带着馒头去了这家超市,咱们这叫“尽人事知天命”——我没指望这里能有奶酪棒,主要目的是为了让他死心,同时也想让他明白,不是什么地方都像上海一样,要啥就能有啥。
出乎我意料的是,这家超市里居然真的有奶酪棒!
▲我是看着错阿镇发展起来的,曾几何时,这里竟然建起了如此高大上的酒店和商场
哎,我原本想给馒头上一课,让他明白上海的物质条件并不具有普遍性;结果伟大的祖国给我上了一课——你以为“共同富裕”只是说说的吗?上海有的,凭啥藏区就不能有了?凭啥觉得藏区人民吃不起奶酪棒了?人家消费的奶制品可不比咱们多得多……自打在错阿镇买到了奶酪棒,这玩意儿就成了路上的零食标配,要时刻维持“库存量”。然后我发现,错阿镇能买到奶酪棒并不是巧合,奶酪棒也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难买,后来一路上前前后后给他买了六七袋(一袋5支)……我怀疑奶酪棒厂家的分销代理商,是按照“镇”这一行政级别来铺货的,所以基本上只要是个镇就能买得到。
吃完午饭和奶酪棒之后,馒头跟我说要去找小毛驴。他在进镇的时候,看到了几头毛驴,就一直惦记着。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孩子天性都喜欢动物,但我可以肯定的是,馒头在这次旅行中最大的收获就是近距离观察并接触了许多动物。除了藏区常见的马牛羊驴等家畜之外,还见到了藏猕猴、土拨鼠、岩羊、白唇鹿、雪雉、绿头鸭等野生动物;我们走的线路相对偏僻,动物比人要多,野生动物也是司空见惯,每次看到动物都让馒头相当兴奋。他总是想要去亲近那些动物,我会根据具体情况来决定是否能让他接近那些动物。
▲错阿镇上遇到几头呆萌的小毛驴,保险起见,没敢让馒头跟毛驴玩,谁知道会是什么样的驴脾气。
▲路上见到的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白唇鹿(老曾拍摄)
▲岩羊
▲漫山遍野的雪雉(也叫白马鸡,即白色藏马鸡)
然后吧,我还遇到了一个不知道究竟是好笑还是可悲的状况——由于馒头平时在上海要么压根儿看不到动物(特指大型哺乳动物)、要么看到的都是用于摆设的假动物,他形成了一个思维定势,以为静止不动的动物都是假的。我们后来住在宗萨沟钦乐民宿的时候,人家院子里有头一动不动的牛,他坚称那头牛是假的;后来牛突然走动起来了,馒头惊讶地大叫:“那个牛是真的!是真的!”
▲城市里看到的动物很多都是假的摆设
▲馒头一开始以为这头牛也是假的,直到牠动起来才发现是真的
更好笑的一件事情是——在藏区公路旅行过的人应该都知道,藏区公路边上会摆放很多警察假人,提醒往来车辆减速慢行注意安全。馒头见惯了这些假警察,我后来带他到布达拉宫广场,看到如同雕塑般纹丝不动的站岗武警,他居然也一口咬定也是假的……直到我带他近距离看,他才相信那些武警是真的。
▲藏区国道边上有大量这种假警察
▲后来馒头看到站岗的武警,硬说是假的
这里顺便提一下馒头有时候喜欢故意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性格。旅行到后来,他路上牛马看得多了,看见马故意说成牛,看见牛故意说成马。一开始看到假警察,他问我这些假警察是干什么的,我说这些警察提醒我们车子要开得“慢一点”。见多了之后,他就开始故意瞎说:“警察在说——快一点!快一点!”回到上海后有一次,他又故意把猫说成狗,把狗说成猫。
▲馒头说,警察让我们“快一点,快一点!”
对于他的这类行为,我太太觉得是“说谎成性”的表现,认为要干预;我觉得这只是他自娱自乐偶尔为之的一种“语言游戏”,并不是真的要骗人,没必要太过较真。
错阿镇在我们眼里可能只是川藏路上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小镇子,对馒头而言却开启了一个新的世界——在这里,他第一次摸到了毛驴和马,和家畜进行了近距离互动;也正是在这里,他第一次享受到了旅行的快乐,没有了晕车的困扰,不用再坐车赶路,可以安安心心地玩上很长一段时间……只不过,苦了我这个老父亲。
错阿镇的海拔约3800米,馒头骑着自行车在村里乱窜,老父亲气喘如牛地追在后面狂奔——在这个高度跑步,对我来讲也是极具挑战性的,何况这还只是我上高原的第三天,尚未彻底适应好。
另一方面,近距离接触陌生的动物有风险,我必须做好评估和风险防范。由于馒头动作比较鲁莽,我最怕他惊吓到动物,受惊的动物反过来伤害到他。比方说带他去看毛驴,他要喂饼干给毛驴吃;我吃不准这些毛驴的脾性如何,只敢让馒头骑在我脖子上伸手喂牠们。后来找到几匹被绳子拴着吃草的小马,经我测试脾气还算温顺,才允许他摸一下马的鼻梁,但我得时刻注意不让他站到马的身后;至于牦牛连我看着都怕,绝不敢让他靠得太近,防患于未然。我唯一会鼓励他做的,就是去抓羊——羊是警觉性很高的动物,陌生人一靠近就会逃走,以馒头现有的敏捷度,想摸羊也摸不到。
▲高海拔骑行
▲经测试这匹马还算温顺,让馒头摸了一下
▲山羊还没等馒头走近就逃走了
馒头在错阿镇上还开启了一项怎么都玩不腻的娱乐活动——挖沙子。这项娱乐活动后来伴随着整个行程,藏区最不缺的就是沙子,除了一些高原冻土地带,基本上百步之内必有沙土堆。我出发之前很有先见之明地把家里一些现成的工程车玩具放到了老曾的房车上,并网购了一套金属的挖沙工具,只要22块钱。我得说这是我有生之年花得最值的22块钱,馒头用这套工具从川西一路挖到拉萨,成功达成在金沙江、澜沧江、怒江畔挖沙的“成就”,最后带回到上海继续挖……花上千块钱买的玩具都不见得有这22块钱带来的乐趣更多。难怪大家都喜欢带娃去海边,把娃扔在沙滩上挖沙简直再省心不过了。
▲雀儿山下挖沙。这时候挖沙工具还没有开箱给他,但孩子随便找个什么东西都能挖
老曾和彩鸿去通翠湖是下午1点40分,他们花了将近3个小时才回到错阿镇,让我等得好苦。他们上山之后就没了手机信号,我担心他们车子可别在烂路上抛锚了。馒头一直问我伯伯的车怎么还不回来,我说伯伯的车可能坏在路上了,我们要住在这里了。馒头开心得手舞足蹈——他最好就是住在错阿镇不走了,继续去调戏村里的驴和马。老曾下来后说,幸亏我们没去,上山的路难走不说,山顶上还刮着凌冽的寒风。
下午4点40左右,我们才从错阿镇出发,前往当天的目的地宗萨沟。宗萨沟虽然属于德格县,但我们并不需要先到德格县城。沿着G317国道到马尼干戈,转上S458省道,可以直接通到金沙江边上的G215国道,然后从小路进宗萨沟——导航正是让我们这样走的,170公里总共约需3个半小时。不过呢,钦乐的达瓦卓玛告诉我有条近路,并发了行车卫星定位轨迹图给我——从S458省道转上一条经过灯龙乡的无名乡道,120公里只需要2个小时,可以节省一个半小时车程。
▲新修的S458,路况极佳
进宗萨沟的路有多难走我领教过,我估计那条近路的路况恐怕更差,为了防患于未然在错阿镇出发前又给馒头补了一粒晕车药。结果馒头被下了药之后再次陷入了昏睡,相当于上午和下午各睡了2小时。白天给馒头下药,开车的时候固然清净了,可他晚上睡不着觉,遭殃的还是我。我一看这晕车药的镇静作用这么猛,反倒不敢给他用了,在后来的行程里,再也没有给他吃过,只给他用晕车贴。
尽管做了充分的准备,最后我们却并没有走那条近路。上了那条乡道才发现,尽管路面有铺装,但由于地处高海拔冻土,路基质量不行,路面碰到渗水结冰就给冻坏了,全是一个个大坑。问了过路的当地车辆,说这样的弹坑路有大约20公里。老曾心疼车子,我心疼儿子,于是便退了出来,老老实实按照导航的建议去金沙江边上绕了一个大圈,晚上9点左右才抵达宗萨沟的钦乐工坊。
▲最后我们还是沿着S458途经赠科乡来到G215国道,绕了个远路
▲进宗萨沟的路上可以看到灯龙乡那条岔路
宗萨沟是我们路上唯一一个连住了2晚的地方,也是最为放松休闲的一个地方。正是这样的安排,让我们有了一段堪称“奇遇”的经历。
7
奇缘
抵达宗萨沟的第二天白天,我们开车到多瀑沟景区休闲了一天。多瀑沟是麦宿镇北边、雀儿山南麓的一座山谷,景美人少,堪称世外秘境。从钦乐到多瀑沟公路的尽头大约10公里,我只给馒头贴了一个晕车贴;虽然进沟的路况不太好,馒头倒也没有晕车,摆脱晕车药的试验宣告成功。
那天房车的优势得到了充分的体现——老曾和彩鸿支起天幕、搭好桌椅、煮上火锅,偷得浮生半日闲。当天在多瀑沟里除了我们之外只遇到一辆游客自驾车,相当于包场;馒头在风景如画的雀儿山脚下骑车、挖沙、剥树皮、看土拨鼠,中午很听话地在车上睡了个午觉,父慈子孝其乐融融。
▲清晨带着馒头在村里转了转
▲宗萨沟的村庄还是挺原生态的,没有被彩钢瓦屋顶一统江湖
▲随处可见的雪雉
▲我鼓励馒头跟当地孩子玩,但他似乎不太愿意。我总觉得,馒头原本就该生长在这种地方
▲进入多瀑沟景区。去年来还不用门票,今年开始收门票了,40块一个人
▲房车最大的优势就是方便露营野餐,可以用大功率电器(老曾无人机拍摄)
▲馒头对火锅不为所动,还是要吃他的苏打饼干
▲房车另外一个方便之处在于车上有微波炉有洗手池,临时加热用餐很方便,还能洗手洗碗
▲馒头在多瀑沟里见到了土拨鼠,又想去摸。当然土拨鼠一来他摸不到,二来这玩意儿可能携带狂犬病毒,我也不敢让他摸
▲看着馒头剥树皮,想起我自己小时候,也很喜欢剥路边梧桐树的树皮
▲这个地方非常适合挖沙。我跟馒头有约在先,需要水爸爸帮你去提,不能自己去打水;不能把自己弄湿,否则挖沙活动就到此结束
▲在如此人间仙境,馒头不会多看一眼风景,一门心思只有挖沙,挖了一个多小时还不肯走
▲海拔4千多米的小溪里有鱼,馒头用饼干喂小鱼
▲第一次看到真实的牛头骨
▲我们则享受着多瀑沟的风光与宁静
▲这里森林资源丰富,牧人小屋都是用木头搭建
▲多瀑沟走到底就是雀儿山
▲如果翻过这边的山口,可以直接到G317国道
▲多瀑沟与G317的相对位置示意
晚上回到钦乐吃完饭,老曾直接回房间整理白天拍摄的素材去了,我、馒头和彩鸿依然留在客厅里。我特别喜欢钦乐家的大客厅,藏式装修风格,同时融合了现代化的便利。一整排书柜有许多我很感兴趣的书籍,中间的原木大桌可以供10个人同时用餐、围坐聊天,边上的茶几和沙发又提供了相对独立的空间。按照我原来的设想,假如咱们全家来这里小住,这个客厅可以提供十分舒服的写作环境。
馒头在茶几上玩主人家两个儿子的玩具,彩鸿则在主桌上剥石榴吃。到了钦乐这边,馒头各种水果吃了个够,他简直把这里当自己家一样(确切地说,他无论到哪里都当成自己家),龙眼、石榴、苹果轮番吃,把人家放了很久、部分已经霉变长毛的龙眼吃得干干净净,吃完了还问我要。龙眼这玩意儿麦宿镇上倒还真是买不到,说是德格县城买来的。
▲这是我第一次去钦乐民宿拍的客厅,主要是给大家看一下这个客厅的格局——中间大桌,边上都是茶几
▲馒头在玩七巧板
▲彩鸿在大桌子上剥石榴
大约晚上8点左右,来了三个跟我们一样的住客——这是除我们之外唯一一拨其他客人。其中一个客人戴着眼镜和鸭舌帽,长得斯斯文文白白净净像个汉族人,但开口却直接跟达瓦卓玛说起了康区这边当地的藏语。这些客人围坐在了彩鸿背后的一张茶几,过了一会儿达瓦送来了热茶,并告诉他们晚饭马上会准备好。
我看着那张茶几有点矮,喝茶聊天没问题,但假如吃饭的话恐怕得要弯着腰,会不太舒服。于是我叫彩鸿换到边上来剥石榴,把大桌让给人家吃饭。彩鸿之前背对着人家没注意,转过头一看立马明白了我的意思,动手转移阵地。
那三个客人也特别客气,连声说没关系、在小桌上吃饭不碍事。但我是真觉得我们吃完了饭还占着大桌、让别人在小桌子上弯着腰吃饭特别不好,坚持让他们搬到大桌上来。于是相互说了几句客气话之后,他们半推半就坐到大桌上;而我们几个则在他们开饭之前撤回了楼上的房间,免得坐在边上让人家说话不自在。
对我来说,这不过是习惯性的与人方便与己方便。我们明天一大早就要离开,说不定都不会再见到那三个客人……却没想到因此结了一场善缘。
馒头那天晚上没吃过主食,回房间换好睡衣睡裤躺床上看了一会儿动画片,9点左右突然跟我说要下楼去客厅找东西吃——没办法,我只能给他套一件衣服陪他下楼来。
回到客厅,那几位客人已经吃完了晚饭,跟我们之前一样闲坐着享受茶余饭后的时光;馒头也坐到了大桌边上喝牛奶、吃“卡赛”(一种藏式油炸面点)。
▲左下角那个就是馒头下来找的食物“卡赛”
那位之前一进门就跟达瓦说藏语的客人主动来跟我们搭话,他跟我说的是一口字正腔圆但偶尔带有藏式语法习惯的汉语(藏语语法中主谓宾顺序跟汉语不同)——
“你们是来旅游的吗?”“是的。”“喜欢来这边藏区吗?”“喜欢,当然喜欢!你应该是藏族吧?”“是的,我是藏族。以前来过藏区吗?”
既然对方是藏族,我直接对他交了底:“来过,经常来!我太太拉达那边的,你知道拉达吗?就是印度那边的……”
标准藏语中管拉达克叫“拉达”,但很多藏人其实并不知道这个地方。那人一听我说“拉达”颇为吃惊,顿时瞪大了眼睛:“拉达知道!知道!那很好啊!真好……”
“所以这个小孩儿其实是半个拉达。”
他边上的一个同伴原本埋头在手机上处理消息,此时抬起头来接了话:“哟,一个拉达克人容易见,半个拉达克人倒是第一次见。”
我说:“我上次还在这里见到了半个不丹人呢!就是在这里。”那人说:“半个不丹人也容易见。半个拉达克人真的是没见过。”
听他这样说,我就知道他们这几个人不简单。因为在国内,无论是“一个拉达克人”还是“半个不丹人”都绝不容易见到。后来我得知,这位同伴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年纪,然而他早在1999年就已经去过拉达克,而且还是骑自行车走马列公路去的,完全颠覆了我的想象。他刷新了我所知的中国人去拉达克的时间记录,之前我一直以为2004年张超音和王心阳踏足列城,是中国人第一次去拉达克。他第一次来宗萨沟则是20年前,达瓦卓玛听到后惊呆了,抓着头想了半天自己20年前在干嘛……果然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出门在外还是该时刻保持低调谦逊。
面对这样几个深不可测的“世外高人”,我说了一句回想起来连我自己都觉得情商特别高的话:“能找来宗萨沟这个地方的,一般不会是普通的游客,都是骨灰级藏区玩家。”——不卑不亢地把对方和自己一块儿捧了一遍。
然后我又加了一句:“这地方也算是个革命老区了。”
这句话是我用来试探对方深浅的,对藏地历史不了解的人不会知道,宗萨沟在1956年初川西叛乱时发生过武装暴动,中央“民主改革”工作组的干部在暴动中被杀害……川西叛乱产生的恐慌情绪向卫藏蔓延,可以说是后来1959年拉萨事件的最主要诱因。没想到对面那位藏族客人听我这样一说,先是一愣,然后立刻瞪大了眼睛点头称是。
他听懂了。
不过那藏族客人显然不敢在这敏感问题上继续展开,转移话题问道:“你们接下来去哪儿呢?”我说我这次主要是因为看了《雪域求法记》之后想走一下川藏中线,也就是当年汉人喇嘛洛桑珍珠(即邢肃芝)走过的那条路,从昌都、边坝、嘉黎到拉萨。
那位同伴又插话了:“那你们应该去转扎日神山啊!”——邢肃芝最重要的一个壮举是转完了扎日神山,是有史以来空前绝后唯一一个完成转山的汉人。
我笑着说:“扎日神山去过了呀!但转不了啊!”
我们这段对话,简直就像在对暗号一样,假如没有一些相关背景知识以及阅历的话,有些话可能就会接不上。“暗号”对上了,大家的距离自然拉近了,话匣子也就打开了。话匣子一打开,发现大家果然都是一个圈子的人,有好几个共同认识的朋友。我们不仅有着共通的知识背景,许多观念也很相似。
于是我跟这位同伴加上了微信,他叫托尼,比我年长6岁,人家不但出道早,对藏区的熟悉程度也令人发指;日常爱好就是极限越野,在没路的地方找路,想方设法去各种难去的地方。他的人脉关系自然也是神通广大,因为藏区的某些地方,不是光有越野车就能去的……
聊了一会儿馒头要回房睡觉,于是咱们就各自撤了。我回去越想越觉得这几个人应该不是普通人,那位藏族朋友虽然戴着帽子,但明显可以看到他剃过光头,他的夹克衫下面穿着一件深红色的汗衫——在藏区一般只有出家人会穿深红色,因此我基本可以断定他是个僧人。然而从他的言谈举止,以及他随行同伴的“规格”,恐怕是个“级别”很高的僧人。我在跟他们讲行程的时候,说到我可能会从直贡梯寺去一趟林周县的热振寺。藏族朋友立马说他跟热振活佛很熟,去热振寺的话告诉他,只要热振活佛在寺庙里,他可以安排我们见活佛——热振作为曾经的四大摄政活佛之一,也算是藏区的大活佛;能跟热振活佛“很熟”的人,自然不简单。
因此第二天吃早饭碰到他们的时候,我直截了当问托尼:“跟你们一起的这位,应该是某位仁波切吧?”
那位藏族朋友神情顿时变得凝重尴尬,托尼则哈哈一笑,手机上发了一条百度百科的链接给我——我果然猜中了。眼前这位不仅是仁波切(指藏传佛教中德高望重改的上师),而且还是由十世班禅大师生前亲自认定册封的“珠古”(意为“转世人、再来人”),叫本仓活佛,全称“真身第七世本仓·索朗益西·智美华丹活佛”,主管石渠县46座寺院,身兼石渠县人大副主任……藏区的活佛很多,很多寺庙都有自己的活佛,但这可是一位正儿八经的大活佛,要是搁在清朝或民国属于“呼图克图”级别的,所以才会需要由班禅大师来认定。
这位本仓活佛2岁就被选为了转世灵童,一辈子被人当吉祥物一样捧着供着,走到哪儿都有大批信众夹道欢迎顶礼膜拜。对于这样一种生活,他本人是有些苦闷的,因此前一天中午在托尼的协助下,偷偷从寺院溜了出来——这是他生平第一次,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跑出来玩,第一个目的地就是宗萨沟。然而跑出来才半天就遇上我,还被我撞破了身份。
这对我来说是一种奇缘,对他又何尝不是。
其实吧,我对“活佛”、“仁波切”之类身份,本来就是祛魅的。我先前也认识一些活佛仁波切,对他们仅有一种类似于对“高级知识分子”的尊重,而不会像一些信徒那样把他们当作“神”来顶礼膜拜。在我看来,无论多大的活佛,本质上还是跟我们一样有七情六欲、要吃喝拉撒、会生老病死的凡夫俗子,他们私底下就是一个普通人,在信众面前更像是一种“角色扮演”。我以前写过一篇关于大和尚的文章叫做《黄金牢笼里的囚徒》(因为内容敏感已删,外网可以搜到),把他们的身不由己写得很清楚,归根结底他们的命运从来都不是自己选择的。
所以吧,我特别能够理解这位乔装打扮溜出来玩的活佛,把“黄金牢笼里的囚徒”这个比喻跟他一说,他简直太有共鸣。前一天晚上聊天时,我能感到这位藏族朋友是个对佛法十分恭敬虔诚之人,但我还是直言不讳地谈了许多自己对藏传佛教以及佛法的很多观点。比方说我强调自己“信佛但不信教”,经常诽谤三宝;我承认藏传佛教有很多好的东西,但也有很多背离佛法教义的私货;我说生活中处处可以修行,善待身边的每一个人就是修行;真正的修佛之人应该让身边所有人都感到很舒服,而不应该让别人觉得你很奇怪;有些修佛之人对佛菩萨无比恭敬,却对身边人乃至自己父母十分刻薄,这种都算不上真正的修佛……我的这些观点,基本上都得到了他的赞同。知道了他是仁波切,我照样有啥说啥,才不会像韦小宝得知康熙身份后那样,立刻有了尊卑高下的分别心……
我这种坦诚的态度,反而让本仓活佛如释重负。他这样的身份地位,身边多的是对他溜须拍马千依百顺的盲目信众,少的是我这种能够平等相交、把他当作普通人看待的朋友。
▲跟本仓活佛合了个影
8
南下
鉴于托尼对藏区的熟悉,从麦宿出发前我们向他请教了一个行程相关的问题:我们接下去要继续沿着G317去孜珠寺,当中肯定需要住一站。我们这个房车开的比较慢,一天开到昌都时间有点长,那么在江达之后、昌都之前,路上有什么地方可以住?
结果托尼说,上孜珠寺的路长年累月被上去的越野车压得一塌糊涂,政府又不给修,所以路况很差;这两天孜珠寺下了雪,你们房车不一定开得上去。他建议我们跟他们一样今天去巴塘,从白玉那边走G215国道去巴塘,路上有一个叫巴巴沟的地方,里面有一座蓝松湖非常漂亮……进蓝松湖的路很烂,如果我们的车开不进去,到时候可以在他们车上挤一挤把我们带进去(他们是一辆V8引擎的道奇RAM皮卡);我们车不妨早上先走,他们上午在宗萨沟看完再来追我们。
本仓活佛也表示,短暂的缘聚尚未尽兴,希望能与我们在巴塘再见,晚上一起吃个饭。
我跟老曾一合计,这种机会难得,行程变更一下倒是没啥,只是下到巴塘的话就得走G318国道。我俩都对G318有着严重的心理阴影,各种妖魔鬼怪横行,体验差到令人发指,因而有些犹豫。
托尼得知我们的顾虑后又说:没关系,G318川藏南线别走两头就行(成都到理塘以及拉萨到然乌这两段),我们只需要走巴塘到芒康这一百多公里的G318,到了芒康之后就可以走芒察公路到察雅,真正的川藏中线一般都是从芒察公路开始。按照我们原来的行程本来到不了察雅,结果托尼说察雅那边有一座藏东最古老的寺院,里面有吐蕃时期的造像,这对我有着极大的吸引力;他还建议我们住宿不要住在察雅县城,赶到吉塘镇有一家条件很好的温泉酒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让人盛情难却,于是我们便一脚油门往巴塘去了。
这天是我们从成都出发的第五天,经过了前几天的“坐车训练”,按理说馒头应该已经不会再晕车了。之所以会晕车,一般都是前庭系统过于敏感造成的;但人的前庭会自我调节,不太可能一直坐车一直晕。我在钦乐跟达瓦卓玛交流小孩坐车的问题,他们那边的人哪怕只是去个县城也得开很长时间的山路,她说小孩子都晕车,晕个四五天以后自然就好了。
由于担心给馒头“下药”之后他又一睡不醒,从那天开始我只给他贴晕车贴。事实证明馒头确实已经适应了山路的颠簸,别说是晕车药了,甚至连晕车贴都已经不需要了。后来的行程中,再烂的路他都没晕过车,晕车这个大难题算是解决了。但馒头有时候会使坏,当他坐车坐烦、想要下来玩,就会宣称着说自己“不舒服”、“晕车”。但我知道,他真正晕车的时候,压根儿连话都说不出、动都动不了;一边在车里头上脚下翻跟头,一边说自己晕车不舒服,那绝对是演技拙劣的装病。
不过呢,出于对晕车的心理阴影,贴上晕车贴成了他坐车前的一种仪式。回上海之后第二天,我心想他肯定不可能再晕车了,开车带他出去时没贴晕车贴(其实在藏区的时候,坐短途就没给他贴),没想到他在车后座哭啊闹啊,说自己坐车难受要晕车要吐……我淡定地跟爷爷奶奶说,不要担心,他闹得动就说明没事儿,纯粹是心理作用。
另一方面,旅行到第五天,同伴之间原本有些磕磕绊绊的需求冲突也得到了解决。比方说,老曾的主要诉求是无人机航拍,对航拍极其狂热的,他这次前后一个月拍了6TB的素材,平均每天要拍200GB素材(作为对比,我半个月手机、相机、无人机加在一起只拍了300多GB),路上看到好的景色就要随时停车飞无人机。
老读者应该都知道,我其实也是无人机航拍爱好者,但这次我的主要任务是遛娃。假如我不管馒头只顾自己飞无人机,他必定会作妖——宗科乡早上,我刚把无人机飞上去,馒头就玩水弄湿了衣服;卡萨湖畔,我刚把无人机飞上去,馒头就站上了一人高的墙头……因此后来老曾飞的时候,我为了看管馒头只好不飞;我通常只有趁着馒头睡觉才能飞一把,或者老曾一边开车我一边跟飞。每次老曾要停车飞无人机时,我的内心都是焦灼的——完了!又要下车跟馒头周旋半小时!
第五天开始我们找到一个“皆大欢喜”的模式——老曾停车飞无人机时,彩鸿先陪着馒头在边上找个地方挖沙挖土;我抓紧时间飞个十来分钟无人机,然后替换彩鸿继续陪馒头玩。只要有沙土可挖,馒头的注意力可以集中很长时间,而且也不会乱跑。唯一要注意的,就是要控制他玩水。假如附近有水,馒头随时可能化身为闹海的魔童哪吒,搞得一片狼藉;但只要现场没水,他就掀不起多大的风浪……那么彩鸿能得着啥好处呢?——我们会把拍的照片都分享给她。
▲每当我们飞无人机,就让馒头挖沙,大家都满足了。这张是我用无人机拍的
▲我跟老曾经常双机同时出动(彩鸿拍摄)
当天出发后发生了个小插曲,从麦宿镇上开出去没多久,老曾飞无人机的时候炸机了。幸运的是,他炸机的地方距离公路不远,而且炸机之后无人机并没有断电失联,依然能够定位出炸机的大概位置。只是那个地方有点高,山路湿滑不太好上去。于是我帮他到村里找了俩当地人,谈好三百块钱让他们爬上山找无人机,居然把无人机完好无损地找了回来——只能说炸机炸得比较巧,大概是直接撞在了灌木丛里。
我跟老曾两个人一共带了4架无人机,17块电池。长途自驾旅拍,两架无人机是标配,车上得有一架备用的,因为你永远无法预知什么时候会炸机。老曾后来又炸了一次机,虽然飞机捡了回来,但把下传感器摔坏了,这种时候备用机的巨大作用就体现出来了。无人机拍摄就好像现代战争的超视距远程打击,会完全改变拍摄方式;假如半路上无人机折损,相当于一夜之间从远程打击回到近身肉搏的冷兵器时代,顿时觉得索然无味。
我们那天决定变更行程之后,心想着反正到巴塘的路程很短,因此出发得比较晚。然而路上炸机、找飞机前前后后耽误了一个小时,后来又在金沙江边上让馒头挖了会儿沙,再加上房车本身开得没小车快,到白玉县城吃午饭的时候已经将近下午2点。
▲老曾给当地老乡描述无人机的大致位置
▲这俩哥们只花了十来分钟就把无人机找回来了,真的是佩服。找无人机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在这种杂乱的环境,有时候无人机就在你眼前都不一定能看到。
▲开到金沙江边上,让馒头休息一会儿挖个沙
▲老曾飞无人机拍了个金沙江全景(老曾拍摄)
我们正在县城路边的饭店吃着饭,托尼和本仓活佛居然走了进来——他们走马观花看完了宗萨沟,刚好也到白玉县吃饭,看到我们显眼的房车停在路边,于是就进来找我们了。
我们吃完饭后赶紧笨鸟先飞,还是很快被他们V8引擎的皮卡给追上了。原本说好的是我们在巴巴沟入口等他们,结果变成了他们在入口等了我们将近半小时。
巴巴沟是一座大落差的峡谷,沟里的水确实特别漂亮,或许是由于特有矿物质的原因,路边的山泉小溪都是蓝色的。但眼下这里正在修公路修景区,非常难走,老曾凭借着高超的车技居然把房车开了上去。蓝松湖是巴巴沟深处的一座堰塞湖,夹在两边的峭壁中间。我们去时下着雨——藏区的大多数高原湖在下雨的时候都是灰色,而这座湖泊即便在雨天也是绿松石般的色彩,不难想象天晴时有多惊艳。
一路的颠簸好不容易到了蓝松湖,没有把馒头颠吐,倒是把他给颠睡着了。老曾冒雨飞了两次无人机,而我却因为馒头在我身上睡觉的缘故,到了蓝松湖边都没法儿下车看一眼,当真是望“湖”兴叹。
▲白玉县城吃饭时候又碰到托尼他们(老曾拍摄)
▲跟着托尼的车,我们进了巴巴沟
▲巴巴沟里的水非常蓝,有点像九寨沟
▲馒头在巴巴沟留下了自己的印记
▲
摩崖石刻都是新的
▲来到蓝松湖边,大家下车拍照。我下不去,只能拍大家
▲阴雨天能够如此水色,蓝松湖确实与众不同(老曾拍摄)
▲馒头在我身上睡觉,让我动弹不得
▲长按二维码观赏蓝松湖360度全景(老曾拍摄)
托尼他们到这里看一眼打个卡就走了,老曾航拍显然要花更多的时间,因此我们从巴巴沟出来比托尼他们晚了至少半小时,到巴塘更是晚了整整一个小时,直到8点才进宾馆。由于我们这天从白玉出发后,路上基本没怎么停;而到蓝松湖的时候又刚好在下雨,没啥机会给馒头下车放风。坐车坐到后来他真的是有点坐不住了,一直问我还有多久到,我只好看着导航上的剩余时间给他念倒计时,不断安抚他。
为了等我们一起,本仓活佛他们都还没吃饭,让我们很不好意思,放下行李便赶紧下楼赴宴。活佛跟我们吃一样的东西,除了鱼虾之外没有忌口,我对此并不意外——藏地很多僧人都不持斋,我从前跟别的活佛吃饭,他们也是大快朵颐肉食。在这高原寒苦之地,人本身就需要高热量的肉类来维持生存;在从前物资匮乏的时代,更是容不得在食物上挑三拣四……因此藏传佛教发展出了一些“许可”吃肉的方便法门,譬如念一段经文感谢死去的动物用身体供养自己云云。
▲晚上跟仁波切吃了顿饭(老曾拍摄)
由于馒头吵着要回房,那天的饭局结束得有点仓促,未能尽兴。后来托尼和仁波切先后在10月18号和19号到了拉萨,并邀请我参加他们20号在拉萨的一个活动,可惜我19号一早就要飞回上海,与他们在拉萨擦肩而过。不过像我这样经常往藏区跑,山水总会有相逢。
我正是在10月12号,也就是从巴塘出发那天决定了19号回上海,并订好了机票。一来接到开发商通知,说是年底要交房的经适房可以去看房了,排给我的时间是10月20号下午1点半(详见《如何证明自己不是穷人》);二来20号家里也正好有点别的事情,我妈催着我回去。曾经想着要跟老曾走完全程的雄心壮志,已然被各种残酷的现实打击得千疮百孔;经历了前两天险些中途下撤的危机,更是觉得现在能够继续跟老曾走下去就已经赚到,期望值大大降低,只想顺顺利利平平安安抵达拉萨。
对于能否到拉萨,在巴塘的时候我基本上已经有了九成九的把握——过了巴塘即将进入西藏地界,川藏行程差不多过半,馒头也已基本适应了公路旅行的节奏,后面应该不会再发生需要紧急下撤的情况了,因此可以放心把回程机票订好。
确定了回程时间后,我把剩下的路程捋了一遍。截至到巴塘,我们已经完全偏离了原定计划——壤塘没去、炉霍没住,最离谱的是居然下到了G318……按照从托尼那边得到的几个信息——其一,孜珠寺路太烂就不用去了;其二,边坝那边的萨普神山现在只能坐景区车进去,而且最近那边在闹熊灾,似乎没啥太大意思;其三,边坝到嘉黎通了隧道,不用再翻夏贡拉,如果赶路的话从边坝一天就能干到拉萨。
所以呢,我们打算接下去沿着G349一条道走到拉萨,12号住察雅(托尼推荐住吉塘,我们觉得路程有点长),13号住边坝,14号住嘉黎,15号就能到拉萨;16、17、18号有三天时间带馒头在拉萨,那是绰绰有余了。
▲我重新计划从巴塘走川藏中线,四天就能到拉萨
不过G349国道的起点是芒康,所以我们还得先沿着G318走一段到芒康。
话说这是我第四次陆路走川藏到拉萨,但巴塘我却只来过两次。第一次是2010年骑行川藏线,中规中矩全程都沿着G318国道走。那会儿G318无论是骑行客还是自驾车都很少,藏区县城普遍只有一条沿着国道的主路、普遍没有红绿灯,跟现在的乡镇差不多。我对巴塘几乎没留下啥印象,只记得过了海子山姐妹湖之后一路下坡就溜到巴塘了。
第二次是2013年带摄影团包车走川藏,从理塘南下去了稻城、香格里拉、德钦飞来寺,然后再从滇藏线经过盐井回到芒康,刚好把理塘到芒康这一段给绕开了。第三次是2023年西部考察自驾走川藏,原计划本想要重温一下G318川藏南线,没想到G318已面目全非,一路都在施工、堵车,最可怕是那些不懂规矩的内地司机加塞逆行……走到理塘忍无可忍,一怒之下临时改变行程,退订了巴塘的酒店,南下乡城、德荣到云南,最后走了丙察察进藏。(推荐阅读《此生必驾318,开到一半想回家》)
这次我有心绕着G318走,车上贴着“此生恨驾318”的大字,却因偶遇仁波切一行人故地重游了巴塘。
▲连我们小区电瓶车都有“此生必驾318”的涂装,已然成为滥觞。
▲我去年特地做了几张“此生恨驾318”的贴纸,这次给老曾的车贴上了
巴塘如今是G318上的热门住宿点,因为这里刚好是川藏南线的一个“洼地”——前有海拔4000米的理塘,后有3900米的芒康,大部分人都会愿意赶一赶路,住到海拔仅2600米的巴塘。尽管已经过了十一黄金周,这里的住宿仍十分紧张。托尼他们订酒店时,一开始问的两家都住满了,问到第三家才找有房间。
因此,我们第二天从巴塘出发时颇为忐忑不安——虽然托尼说川藏南线只有两头难走,但我从来不敢低估中国人民扎堆儿的能力,做好了路上堵车的准备。
结果没想到巴塘到芒康这段G318的车子真的很少,就是正常的国道车流量,看来巴塘的大部分自驾车都是往成都或者云南方向走的,毕竟川西和大香格里拉环线的景点更为集中。我们在西藏和四川的分界点——金沙江大桥“西藏欢迎您”的牌匾下面拍了好一会儿照片,居然都没有车经过,以至于让我怀疑是不是走了个假的川藏南线。
时隔14年重走巴塘到芒康这段路,还是让我挺感触的。G318重修一新,如今的金沙江大桥也是新修的,老国道的大桥只剩几根桥墩,立在滚滚金沙江水中。从前由川入藏的登记检查站正是位于竹巴龙乡老金沙江大桥的桥头,只有一个简陋板房,登不登记全靠自觉,防君子不防小人。那会儿住宿登记也不严格,我在路上遇到过台湾同胞、马来西亚华人、新加坡华人,仗着自己长着中国脸、说着中国话,哪怕没有身份证都能随便走陆路进藏。现在新的检查站设在分界点之后好几十公里的海通沟兵站,跟进出拉萨的检查站一样,开车窗刷脸即可,无需再查验证件,而且也没有打开后备箱检查——以前有段时间,陆路进藏的检查站会查你有没有携带散装汽油,如果查到会要求你全部加到油箱里,加不完只能扔掉或者送给后面的车。
▲巴塘酒店窗外就能看到这几个字,让我一阵胆寒
▲酒店门口还搞了个汉藏文版本的
▲今日巴塘相当繁华
▲开上G318路过金沙江水电站(老曾拍摄)
▲不知为何,巴塘这边的检查站进出都无人值守
▲来到竹巴笼的岔路口,继续往南沿着G215到云南,而我们要过江进西藏了
▲金沙江是四川和西藏行政上的分界线
▲从前的金沙江老桥已被拆除
当天一路都是雨雪,我们基本没怎么停车,在快到芒康的宗拉山口,馒头生平第一次看到真正的雪。我出发前就跟馒头说,这次会带他看雪玩雪,这一承诺得到兑现。10月藏区下雪的概率很高,我们走的又是海拔落差巨大的横断山脉,碰不到下雪那才是咄咄怪事。受全球暖化影响,今年气候颇为反常,不但降温比往常晚了十天半个月,而且10月份还打雷下暴雨。
▲在宗拉山遇到了路上的第一场雪
▲这是老曾10月底回到甘孜拍到的秋色,黄叶比往年晚了半个月(老曾拍摄)
在芒康吃过午饭之后我们转上G349,正式进入我的盲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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