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新民:陈二庵倒袁前后

在晚清民国交替年代,有一个人当时备受争议,现在盖棺,仍未定论者,就是曾先后事主锡良、黎元洪和袁世凯的湖北人陈宧(yi)。不过后者,不但没有享受到“不忘其本”的回报,反而遭受到来自陈的致命一击。这其中的恩恩怨怨,绝非一张简单的标签,可以张贴确认。

陈宧,原名陈宽培,字二庵。湖北安陆城关人。出身读书人家。少小家贫,受母亲教诲,熟读《五柳先生传》、《滕王阁序》、《与韩荆州书》等经典文章,安贫乐道,志存高远。他年少时,曾在丁亥除夕之夜,面对家徒四壁的生活窘境,赋诗言志,“缊袍敝衣已经年,十日无炊一粲然。最是家家除夕夜,晚香亭畔枕书眠。”

15岁那年,他考中秀才。次年又考上廪生。有清一代,岁科两试成绩优异者,称之为廪生。由官府给以廪膳,补助生活。陈宧衣食从此有了着落。但其没有得陇望蜀。一生不贪钱财。

庚子年,他在荣禄处任职期间,曾于国难之际,拾金不昧。他的忘年好友,后来的北大历史教授邓志诚,在其《陈二庵将军小传》中记载:“庚子事起,为武卫军管带,守齐化门,与敌力战,都门不守,…浴血而出,途中得遗弃兵饷十三万七千两,亲至保定,以畀荣禄。…于是奇士之称,闻名天下,三公礼敬,督抚交聘。”面对人生第一次良禽择木,他选择了时任四川总督的锡良。

他对钱财的态度,在锡清帅麾下,依然可圈可点。

1903年,陈宧入川,锡良给他的第一项任务就是清理四川营产。他不到一个月完成任务,且涓滴归公。

民国以后,1915年5月-1916年6月,他曾担任四川总督。以后退出政坛,回京闲居。辞官之前,他将四川兵工厂金库里,六万两白银作为兵饷发给士兵,而不趁乱,攫为己有。晚年靠冯玉祥、宋哲元、肖耀楠等故旧,不时支助,过着食贫居简冲淡闲远的生活。以致他的属下南通季自求曾感叹道,“罢官二十余年,食贫居简,有寒素所不能堪者”“世间有清廉如安陆者乎。”亦可叹也。

与其一生安贫乐素清廉拒贪的高贵品格相对的是,他对黎元洪袁世凯两位事主暮楚朝秦的经历,却遭人非议。

1909年,他随锡良来到东北,被任命为第29镇统制(师长级),与同在东北的湖北籍人士吴禄贞、蓝天蔚,并称为“湖北三杰。”不久,锡良辞职,他受排挤去职,改任奉天清乡总办。以后去德国短期考察。归来辞官,闲居天津。辛亥起义不久,他应黎元洪之聘,入幕武昌。途径南京,结交黄兴。从此,开始了他在民国政坛游说连横运筹帷幄的跌宕起伏大剧。

民国肇始,国内政治势力,大致行成不等边三角形分布。其权重,依次为袁的北京,孙黄的南京,以及黎元洪的武昌。

他企图说服黎元洪,联合孙黄,抗衡袁世凯,不果。1912年4月,利用北上就职中华民国参谋本部次长机会(部长为黎元洪,在武昌遥领虚位),与袁世凯接上关系。

是年6月,他逼迫南京黄兴去职。8月,助黎元洪袁世凯杀死辛亥革命功臣张振武。次年,又献计袁世凯,通过政治分化,军事策反,经济收买诸手段,镇压了南方各地因宋教仁案兴起的“二次革命。”在此过程中,逐渐成为袁最为倚重的智囊人物之一。

1915年初,袁世凯授陈宧以参谋次长身份会办四川军务。据焦菊隐《近代轶闻》记载: 疆吏中怂恿袁氏称帝最早者为陈二庵。陈外简川督时,诣府辞别,忽正色曰:“天下将乱,蜀尤难治;若非大总统当机立断,各省疆吏将彷徨无主,焉能竭其才智共挽狂澜乎?管见所及,大总统不宜以个人为重而以国家为轻,乞本悲天悯人之怀,为长治久安之计。”袁氏嘿然。陈长跽而请,泣数行下曰:“共和国体为世所诟病也久矣,亡羊补牢,犹未为晚。总统负天下苍生之重,忍以国家徇党人之私耶?”袁徐曰:“汝姑与云台一谈。”云台者,袁长子克定字也。陈退,入卍字廊晤克定,克定意气高岸。坐甫定,袁遣急足至,朗声谓克定曰:“总统有命,大爷速备兰谱,与陈将军约为兄弟。”克定乃改容款客。 上面这段描述,袁的深藏不露,陈的巧言足恭,袁公子的急迫轻慢,均跃然纸上,栩栩如生。这是否为焦菊隐小说家言,有待确证。但这一年8月,陈宧在成都修建皇城,准备作为袁克定的蜀王府。11月16日,承办帝制,在将军公署,举行国体投票,146名代表“一致赞成”君主立宪,“并皆推戴今大总统为皇帝,可见亿兆一心,国是已定。”都是有案可查的历史记载。

是年,12月25日,唐继尧、蔡锷通电全国,发布《护国讨袁通电》,宣告云南独立。同时组织护国军,拟从四川、贵州、广西三路出兵讨袁。几天以后,12月31日,陈却发劝进电,谓:“民意不可拂逆,事机不可迁延,应恳请圣主于明年元旦吉辰,践祚建极,布告天下,以正名分而奠人心。”

次年元月,陈一方面密派刘一清、胡鄂公等与各派反袁力量联络;一方面又指挥北洋军及川军阻击护国军。元月21日,再次致电袁世凯拥戴称帝,同时派雷飚南下与蔡锷秘密谈判。3月22日,袁世凯下令撤销帝制,仍保留大总统职位。4月陈宧与蔡达成停火协定。

纳溪一战,陈见袁大势已去。于5月3日、12日接连两次通电,请袁世凯退位。又据焦菊隐《近代轶闻》述: 陈知袁氏无能为,猝响应义师,通电暴袁罪恶,视倡义诸将领之语气殆有加焉。电末有“袁逆密以巨款三千万元汇英伦将作逃亡计”等语。时袁惊忧成疾,阅电大忿,瞿然而起曰:“人心大变,乃至是焉。”言已,气踹加剧。人谓陈琳之檄可以愈头风,陈宧一电则不啻袁之催命符,等是一陈,而袁氏逊阿瞒远矣。其时湘督汤芗铭亦电劝袁氏逊位,袁仰天叹曰:“吾不为帝位惜,吾为天下人心惜也!” 5月22日,陈宧宣布四川独立。29日,汤芗铭宣布湖南独立。6月6日袁世凯在北京毙命。次日,黎元洪继任大总统。6月7日四川取消独立。

袁世凯死后,时人撰联讽刺曰:“起病六君子,送命二陈汤。”

六君子,二陈汤,均乃中药汤剂名。前者用人参、白术、茯苓、甘草、陈平、半夏等六种草药熬制而成。此处喻指以讨论国体为名,鼓噪袁世凯称帝的“筹安会”六君子,杨度、孙毓筠、李燮和、胡瑛、刘师培及严复等人。后者用半夏和陈皮熬制,以年旧者为佳。比喻从前袁世凯言听计从,以后通电反袁用语尤甚的一陈一汤,陈宧和汤芗铭也。再加一陈,陕西镇守使陈树藩凑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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