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外开放制度创新、全球创新网络嵌入与中国科技国际影响力

摘要：自贸试验区作为对外开放制度创新的先锋阵地，为区内企业开展国际化研发，融入全球创新网络，创造更具国际影响力的科研成果带来了重要契机。本文基于对2010～2020年3472家A股上市公司及15.2万家子公司地理位置的精准识别，考察了自贸试验区对企业创新绩效的影响。研究发现，自贸试验区政策可以显着提高区内企业创新产出，形成更加具有国际影响力的科研成果。促进融资优化、强化人才引进、助力海外扩张以及增强全球创新网络嵌入是自贸试验区提升区内企业创新绩效的有效渠道。在进一步分析中，本文利用自贸试验区边界上251.2万家企业的数据进行了地理断点回归分析，发现自贸试验区也可以促进非上市企业创新成果国际影响力的显着提升；自贸试验区对中国专利海外引用的提升并非只是“眼球效应”，而是通过真实地促进区内企业产出更具原创性、通用性以及突破性的高质量创新成果，有效提升了中国科技的国际影响力；区内企业科技成果国际影响力的提升，可以显着促进企业国际化经营并提高企业全球价值链地位。

研究背景与意义

2024年7月，中国共产党的第二十届中央委员会第三次全体会议公报指出，“必须深入实施科教兴国战略、人才强国战略、创新驱动发展战略，统筹推进教育科技人才体制机制一体改革，健全新型举国体制，提升国家创新体系整体效能”。同期，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决定中指出，“优化重大科技创新组织机制，统筹强化关键核心技术攻关，推动科技创新力量、要素配置、人才队伍体系化、建制化、协同化”。近年来，在企业、科研机构、政府和社会各界共同努力下，我国科技事业密集发力、加速跨越，专利的申请数量和授权数量均呈现出爆炸式增长的态势。《2021年国家知识产权局年报》公布的数据显示，2007—2021年中国专利申请总量从69.4万件快速攀升至524.4万件，平均年增长率达15.5%，连续10年稳居世界第一，取得了举世瞩目的重大成绩。然而，数量上的“爆炸式”增长能否代表中国自主创新能力的提升？中国科技成果在世界范围内的影响能力究竟如何？这些问题引发了国内外媒体和学者的强烈关注与广泛讨论。当前，全球创新活动呈现出网络化的特征，各国之间的国际合作不断深入，知识跨国流动越来越频繁。积极参与全球创新协作，融入全球创新网络是各国创新主体在全球化背景下提升创新能力，创造更优质创新成果的重要途径。现有的研究表明，企业融入全球创新网络可以通过拓宽企业知识范围、获取异质性知识与资源、搜寻更丰富的技术机会、提升创新产出多样性以及提升突破式创新成功的概率等方式，促进企业创新发展并提升企业经营绩效。

但是，随着西方发达国家的民粹主义和贸易保护主义逐步抬头，针对我国的贸易摩擦不断增多，采取的科技封锁手段不断升级，逆全球化思潮为中国企业融入全球创新网络带来了更大困难与不确定性，中国企业的创新事业与创新格局面临更大挑战。面对日益复杂的国际经济政治形势，我国政府并没有停止对外开放的脚步，并积极展开了一系列有益探索。其中，成立与发展自由贸易试验区（以下简称“自贸试验区”）是我国政府近年来在扩大对外开放方面最具有代表性的改革措施之一。自贸试验区作为促进“我国全面提高对外开放水平，推进贸易和投资自由化便利化，持续深化商品和要素流动型开放，稳步拓展规则、规制、管理、标准等制度型开放”目标实现的示范基地，通过在投资管理、贸易便利化、金融开放、服务业开放、事中事后监管、海关监管制度、人力资源等七个领域推出了多种促进对外开放的制度创新政策，有效地推动了地方政府职能的转变，提高了国际贸易通关清关速度，促进了地区经济增长和经济活力的提高，成为连接我国国内市场和国际市场的重要纽带，推动“双循环”新发展格局全面实现的先锋阵地。截至2024年1月，随着自贸试验区第五批23个“最佳实践案例”发布，我国自贸试验区已累计推出349项国家级对外开放制度创新的成果，充分发挥了自贸试验区进一步扩大改革开放的“试验田”作用。

在这些对外开放制度创新政策的支持下，自贸试验区为改善创新环境和促进科技创新对外交流合作提供了重要平台。一方面，企业的科技创新作为一个长周期、高风险、高资本投入的项目需要有针对性的政策支持，而自贸试验区在税费减免、企业融资、金融改革等多个维度的制度创新为高质量的技术创新提供了有力的政策支持；另一方面，自贸试验区通过创新人才服务举措、构建吸引全球人才集聚高地，有利于企业招募更多掌握先进技术的国际人才，创造更活跃的对外交流环境，加速知识和技术的全球流动。经过近十年的探索，随着自贸试验区的不断增区扩容，自贸试验区政策能否有助于区内企业融入全球创新网络？是否有效推动区内企业产生更多高质量科技创新成果？是否增强了中国科技创新的国际影响力？上述问题成为我国各级政府完善创新激励政策，更好地通过提升国际科技合作水平支持创新事业发展的重要议题，也是本文的核心关注点。

研究数据来源及方法

本文以自贸试验区在各地的设立作为准自然实验，运用双重差分法和断点回归法实证检验了自贸试验区政策对企业创新产出及其国际影响力的作用。本文选取了2010年至2020年的A股全部上市公司作为初始样本。剔除了金融类行业公司、财务状况异常的ST公司后，本文的研究对象共计3472家上市公司，上市公司的财务数据来源于国泰安数据库。本文通过CNRDS数据库收集了全部上市公司注册地址和办公地址的地理位置信息，通过国泰安等数据库收集了上市公司全部控股子公司共计15.2万家企业的地理位置和注册资本信息，通过ORBIS全球企业数据库收集了中国6055.2万家企业的地址、行业、成立日期和最终受益人信息。自贸试验区地理位置信息来自各个自贸试验区建设总体方案以及相关政府政务信息公开网站。本文使用企业每年新增发明专利授权数量以及这些专利获得的总引用数和海外引用数来分别作为企业创新绩效及其国际影响力的度量指标。专利及其引用数据来自国泰安数据库与Orbis Intellectual Property全球知识产权数据库。

为了识别上市公司是否会受到自贸试验区政策的影响，首先，本文在收集上市公司母公司地理位置信息的同时，通过企查查、天眼查等相关企业工商信息查阅系统查询收集了上市公司控股子公司的地址位置信息，并与相关上市公司母公司进行了匹配。其次，本文通过查询搜集全国各个自贸试验区的方案与相关地图，在GIS空间地理信息系统中确认并绘制了21个自贸试验区67个片区的地理空间范围。再次，本文通过将上市公司以及子公司的地理位置信息导入到自贸试验区GIS空间地理信息系统之中，逐一确认在自贸试验区内公司的名称以及所属的上市公司集团。最后，本文还将区内各个上市公司母公司和子公司的成立时间与相对应自贸试验区片区成立的时间进行了匹配与比较，确定上市公司开始受自贸试验区政策影响的时间，以及企业是否在自贸试验区成立之初就受到了政策冲击。

边际贡献与创新之处

贸易开放政策对于经济增长的拉动作用及其影响机制一直是学术界关注的重要话题。通过聚焦中国的贸易试验区政策和企业科技创新，本文的创新之处主要在以下三个方面：首先，本文详细绘制了自贸试验区67个片区的地图，并对共计6055.2万家企业是否在自贸试验区内、是否受自贸试验区政策的影响进行了精准判断，从而可以利用海量企业层级的大样本真正准确地识别自贸试验区政策的影响，有效克服了自贸试验区城市内部企业是否在区内之间未被精准定位而导致的内生性偏误，为后续国家政策有效性的全面系统性评估提供了大数据时代的全局性视角。其次，本文在全面收集全球1.6亿专利申请与引用数据的基础之上，绘制出了历年的全球合作创新网络，基于复杂网络方法测算出一系列指标，对不同创新主体在全球创新网络中的位置变化情况进行了清晰度量。实证检验发现，自贸试验区政策通过支持区内企业建立更多的国际合作基金与科研机构确实显着提升了企业的科研产出，推动企业进一步融入了全球创新网络，提升了企业在全球创新网络中的位置与影响力，为如何促进企业形成更加有国际影响力的科研成果提供了重要的现实证据。最后，本文引入知识宽度法和复杂网络法，对全国247.5万件发明专利的原创性、通用性以及突破性指标进行了直接测算，首次运用千万级专利面板数据证实了自贸试验区政策确实可以显着促进区内企业的高质量创新，为正确评估专利的创新质量提供了有价值的全新参考。

结论与政策建议

研究结果如下：第一，自贸试验区政策可以促进区内公司的发明专利数量、专利被引用总数以及被海外引用数显着增加，且这一发现通过了一系列内生性与稳健性检验。第二，本文发现融资优化、人才引进、海外扩张以及全球创新网络嵌入是自贸试验区促进区内企业提高创新绩效以及创新成果国际影响力的有效机制。第三，在进一步分析中，本文计算出了自贸试验区边界范围内外10公里251.2万家企业创新绩效的变化，并进行了断点回归分析，结果发现自贸试验区政策能够促进区内企业科技成果国际影响力显着提升。第四，本文基于知识宽度与复杂网络的创新质量测度方法，发现自贸试验区内企业申请的专利具有更高的原创性、通用性和突破性，因此获得了更多的海外引用，且这一效应体现了创新质量的真实提升（即质量效应），排除了区内公司可以获得更多海外关注（即“眼球”效应）的备择解释。第五，本文还发现企业科技成果国际影响力的提升，可以显着促进企业国际化经营并提高企业全球价值链地位，自贸试验区政策可以发挥重要的调节效应。

自贸试验区的建设与发展显着促进了区内企业创新产出的增加，并且通过促进企业“走出去”带动科技创新“走出去”，有效地促进区内企业产出更多更具原创性、通用性以及突破性的高质量创新成果，并显着提升了区内企业创新成果的国际影响力，有力地推动了区内企业走向全球市场，最终有效地提升了区内企业在全球价值链中的地位与竞争力。基于上述研究结论，本文得到了如下政策启示：

第一，继续坚定不移地扩大对外开放水平，助力中国企业加速融入全球创新网络。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决定中指出，“强化企业科技创新主体地位，建立培育壮大科技领军企业机制，加强企业主导的产学研深度融合，建立企业研发准备金制度，支持企业主动牵头或参与国家科技攻关任务”。发展先进科技必须具有全球视野，本文研究发现，自贸试验区作为新时代我国建设开放创新生态体系中的先锋阵地，是我国企业融入全球创新网络的重要桥梁，也验证了加强国际合作对于提升科研成果创新质量与国际影响力的重大意义。国家可以依托自贸试验区作为新型国际经贸规则的开放试验平台，进一步进行促进国际科技交流与合作的机制体制改革，鼓励我国企业加深与国外企业、高校、科研机构的知识交流与研发协作，加大海外投资活动的财政以及金融支持力度、简化审批流程、提升审批效率，保障和支持中国企业更高质量、更高效率、更低成本地融入和参与全球创新网络建设，支持企业主体参与全球科技创新联盟组织、科技创新标准制定、科技创新网络建设和科技外交活动，为全球科技创新与科技突破贡献中国力量。

第二，建立支持全面创新的人才制度体系，构筑汇聚全球智慧资源的创新高地。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决定中指出，“深化人才发展体制机制改革。实施更加积极、更加开放、更加有效的人才政策”。本文的研究结果表明，许多自贸试验区推出的税收优惠、生活补贴、语言学习、子女教育服务等一系列人才政策，可以更好地吸引国内外优秀科研工作者和技术专家，构建国际领先的创新研发团队，提升研发效率和科技成果的质量，加速科技成果的转化，最终从根本上促进中国科技成果国际影响力的显着提升。因此，在“十四五”时期，各级政府应该改变过去以税收优惠与财政补贴为主的单一型创新激励政策，加强财政、税务、科技、知识产权等职能部门的沟通与协调，充分利用大数据等科技手段，提升政府支持科研创新的服务水平与服务能力，在充分理解国家发展战略布局与重大科技攻关需要的前提与背景下，通过税务、金融、法制、人才引进、知识产权管理等多方面共同发力，简化国际人才引进的行政程序，提供税收优惠或其他激励措施，完善人才服务配套工作流程、吸引更多海外高端人才和技术资源进入国内市场，助力我国在全球科技竞争中取得更大的突破和成就。

第三，充分发挥自贸试验区在高质量发展中的先锋引领作用，促进产业链、创新链、资金链、人才链和政策链五链融合。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决定中指出，“必须坚持对外开放基本国策，坚持以开放促改革，依托我国超大规模市场优势，在扩大国际合作中提升开放能力，建设更高水平开放型经济新体制”。自2013年第一个自贸试验区上海自贸试验区成立以来，全国各地自贸试验区根据国家战略需求和当地经济社会发展特点，在贸易便利化、金融创新、服务业开放、国际科技合作等许多方面产生并推广了1400余项制度创新成果，为促进国家对外开放，完善政府职能，促进社会经济高质量发展带来了不可忽视的重要意义。自贸试验区作为国家制度创新高地，是各种要素的聚集地，在强化“五链融合”方面有其得天独厚的条件。在未来，自贸试验区应该以创新链为主线，加强产业链、人才链、资金链、政策链的贯通融合。具体而言，自贸试验区应以国家科技重大公关需求为导向，在深入调查当地产业链创新资源的基础之上，鼓励当地企业和科研机构主动申请并承担国家重大科技任务，为当地科创事业构建有效的政策促进与资金保障体系，推进创新链政策链资金链的多元整合；以构筑高端科创平台为载体，优化区内企业与科研机构和高水平大学的协同建设与对外合作，推进创新链产业链人才链循环融通；以强化科技成果转化为牵引，通过构建与完善高新技术孵化和科技成果转化机制体制，健全重大技术攻关风险分散机制，推进创新链产业链资金链联结互通，更好地服务于我国当前的创新驱动发展战略，促进我国“进入创新型国家前列”政策目标的早日实现。

作者：成程，湖南大学金融与统计学院副教授；王一出（通信作者），诺丁汉大学商学院（中国）助理教授；田轩，清华大学五道口金融学院教授；张军，复旦大学经济学院教授

摘自：《管理世界》2024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