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80年代以来,在当代中国边疆研究学人群体共同努力下,第三次中国边疆研究高潮出现的标志是研究中实现了两个突破:一是突破了以往仅仅研究近代边界问题的狭窄范围,开始形成以古代中国疆域史、中国近代边界沿革史和中国边疆研究史三大系列为重点的研究格局,促成了中国边疆史地研究的大发展;二是突破了史地研究的范围,将中国边疆历史与现状相结合,顺应了探研当代中国边疆治理方略的时代要求,形成贴近现实、选题深化、成果众多的特色。这次研究高潮历时40年仍显示出持续发展的强劲势头,并为建构“中国自主的边疆学知识体系”奠定了良好的学术基础。
新时代向中国边疆研究学人群体提出了新要求。2024年12月9日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十八次集体学习时强调:“推进边疆治理,需要强化理论支撑。要加强边疆史和边疆治理相关的多学科研究,加快建构中国自主的边疆学知识体系。”我们应从着力提升政治判断力、政治领悟力和政治执行力的高度,审视中国自主的边疆学知识体系的建构,亦即加快建构具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中国边疆学知识体系,并促成中国边疆学成为中国学科之林中一员!为此,兹表达愚意有三。
一、中国边疆学知识体系
(一)中国边疆学的学科体系
中国边疆学是研究极具中国特色的中国边疆的一门综合性交叉学科,是社会科学的一个分支,应定位于社会科学学科分类的一级学科,为此应将中国边疆学归入国务院学位委员会、教育部新设置“交叉学科”门类,与“国家安全学”等一同作为我国第14个学科门类——“交叉学科”下设的一级学科。
是否符合国家重大战略需求,这是前提;已有知识体系和结构的储备情况,是否能持续支撑国家重大战略需求,是基础。这是学科能否上升成为一级学科的标准。平心而论,上述标准中的前提和基础,中国边疆学研究现状都是达标的。而社会发展中出现的亟须解决的综合性现实问题,是推动交叉学科发展的根本力量。一旦学科定位成为现实,将大大激发中国边疆学学科的无限能量,为当代中国边疆稳定、民族团结、社会和谐,为社会主义中国的可持续发展和长治久安作出应有的贡献。
(二)中国边疆学的学术体系
有关中国边疆学的学术体系,我的学术思考这些年处在动态的变化中。在此,我想特别谈谈自己有关中国边疆学与历史学关系认识的变化。中国边疆学与历史学的关系,我不止一次做过表述。最近一次表述是:“中国边疆学是一门研究中国边疆历史与现状的专门学科,历史学的理论与历史学的研究方法是中国边疆学赖以生存的基础,但由于中国边疆这一特定研究对象的多维性、复杂性,仅仅历史学科的理论和方法已不能完全适应新形势下边疆问题研究的全部,诸学科间互通、交融和集约成为必要,中国边疆学需要集纳多学科理论和方法,为构筑中国边疆学提供有益经验。”这一见解已成为多数学界同仁的共识,但我经思考再三,似可做三处补充:
其一,将“历史学的理论与历史学的研究方法是中国边疆学赖以生存的基础”,在“赖以生存的基础”之后加上“之一”,似更符合中国边疆学实际;其二,强调中国边疆学要依托历史学没有错,但切记,不要将“依托”变成“依附”,若如此中国边疆学岂非成了历史学的附庸,丧失了独立性,这对一门学科的发展将造成致命的制约;其三,将边疆史列入一级学科历史学下二级学科专门史里,无疑是符合实际的,但中国边疆学绝不是边疆史研究的简单发展,而应是边疆研究的凤凰涅槃!
在此思考基础上,试提中国边疆学学术体系“一体三领域”的设想。“一体”,即是中国边疆学。“三领域”,即中国边疆理论研究、中国边疆历史研究、中国边疆治理研究。如果对“三大领域”的内涵再做细化,可作如下表述:
中国边疆理论研究可包括:中国边疆学“三大体系”建设、中国疆域理论、中国和世界各国边界理论等。中国边疆历史研究可包括:边疆考古、边疆历史、边疆地理、边疆文化、边疆民族、边疆文献收集与整理等。中国边疆治理研究以当代边疆治理为主,内容除中国边疆治理古今思想与实践研究外,可依研究地域区分,亦可依研究门类区分。按地域分,可分为中国东北边疆、中国北部边疆、中国新疆—河西走廊、中国西藏、中国西南边疆、中国海疆六大块;而依研究门类分,则可分为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生态环境、地缘政治六大类。
(三)中国边疆学话语体系
话语体系,通俗一点表达即是在中国边疆学学科体系、学术体系所意涵的内容下,中国边疆学研究中对一些重大理论和实践问题的结论性意见的表达。我认为中国边疆学话语体系建设核心内容至少可包括六个方面:(1)中国边疆界定的话语体系;(2)“两大历史遗产”(统一多民族国家和多元一体的中华民族)在国人历史认知建设中战略地位话语体系;(3)统一多民族中国形成与发展中“统一”与“多民族”的话语体系;(4)亚洲传统“天下秩序”形成与发展,或称为中国与周边关系话语体系;(5)中国传统治边思想及其实践话语体系;(6)海疆与海洋话语体系。
下面就上述六方面中国边疆学话语体系核心内容中的(1)和(2)再做些强调和补充说明。
一是中国边疆的界定。中国边疆的界定是中国边疆学学科体系建设的出发点和归宿点,也是中国边疆学构筑的出发点和归宿点。就当今中国边疆研究而言,将有国界存在的黑龙江、吉林、辽宁、内蒙古、甘肃、新疆、西藏、云南、广西等九省区及海疆的全部视为中国边疆涵盖范围,是有历史学背景的多数学者的共识。
二是在中国边疆学话语体系建设中一定要重视“两大历史遗产”的研究,这是坚守国人历史文化认知的底线。对中国历史文化的认知是重大原则问题,是国人文化认同、国家认同的重要基础之一。对此,我国历史上许多有识之士有过精辟阐论。清代龚自珍曾言:“欲知大道,必先为史。灭人之国,必先去其史。”“两大历史遗产”是中国与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强大原动力,是物质与精神的有机结合、互补互促,并成为每一个中国人的宝贵精神财富。中国边疆是“两大历史遗产”的交会平台,“两大历史遗产”研究应成为中国边疆学话语体系建设一项重要内容。今天,我们更应该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理论框架下开展对“两大历史遗产”宏观与微观相结合的研究,并将研究成果普及于国民教育之中。
20世纪90年代以来,在美国的中国学研究中出现了一个小众研究群体——学界称为“新清史”流派。“新清史”流派研究者虽然一直标榜自身研究的学术性,但其一些理论与观点确实具有很强的政治性和蛊惑性,不仅对我国传统的“大一统”和“多元一体”历史观形成挑战,更容易被国内外分裂势力所利用,从而消解当今中国对边疆地区管治的合法性,潜在的政治危害不容低估,需要高度警惕。
二、中国边疆研究者的历史责任
在几代学人不懈努力下,中国边疆学学科建设步入了快速发展轨道,一门以中国边疆为研究对象的独立知识体系正在建构、培育,呼之欲出。近年来围绕中国边疆学所展开的互动交流、学术讨论十分热烈,有关研究成果超过以往任何一个时期。可以说,构建“中国边疆学”已经从“呼声”转化为学科建设的具体实践,成为中国边疆研究学术界的共同目标和任务。
中国边疆学研究者承担的历史责任可从以下两个方面表述,即从学科建设和社会教育两个方面补叙如次:
(一)学科建设方面
中国边疆学构筑的首要条件是要打造具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中国边疆学的学科体系、学术体系和话语体系。近40年来,中国边疆学在学科目标的提炼、学科结构的打造、学科框架的搭建、研究平台的推出等方面取得了重大突破,在研究人员培养、学术成果的积累等方面取得了可喜成果。当然中国边疆学学科的理论与方法、内涵与外延、功能与特色等的阐论也有待细化与深化。特别是要不断“深化边疆治理重大理论和现实问题研究,推出更多具有影响力、说服力的研究成果”。
在这里我还想强调,既然是中国边疆学,构建新时代中国特色的边疆学学科应当以我为主,在充分吸收人类文明成果,尊重自身历史和传统的基础上,凝练并提出自己的理论和话语体系。从维护国家核心利益的立场出发,科学总结中国疆域发展和形成的规律,多层面、多维度地提炼出并建构自己一套成熟的边疆理论体系;立足中国政治文化传统实际,从中国漫长的历史时期和复杂丰富的现象中,梳理和总结出中国边疆研究的一般性、规律性和突出特点,建构中国边疆研究的话语体系,从而才能平等地与国际学术界展开对话。
(二)学人要走出象牙塔,中国边疆学构筑要直面现实、走向社会
学人要在着力推动边疆教育上多做工作。推动边疆教育,这里的教育是指广义的教育,即包括学校教育和社会教育。
关于学校教育,我认为应借鉴20世纪30—40年代边政学建设的有益经验,在高等院校和有条件的研究机构设立边疆系或开设中国边疆学专门课程,培养受过专门训练的中国边疆学的硕士和博士,以应边疆研究深化、中国边疆学构筑的需要。在社会教育方面,应加大宣传边疆和普及边疆知识的力度,让国人更多地关心边疆、认识边疆、了解边疆、热爱边疆,让学术走向大众,让大众了解学术,必须说明,这里的大众不光是指千百万普通百姓,还应包括涉边事务的管理者和决策者。这方面边疆研究者是大有可为的。
中国边疆学构筑,要坚持制度自信、理论自信、道路自信和文化自信,需要学人扎实的研究,持之以恒的决心,锲而不舍的信心,一步一个脚印,即古语所云: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已经有了一个好的开头,理想之结局会成为现实!
三、中国边疆研究机构和组织的历史担当
中国边疆研究机构和组织承担着重要的职责,我以为如下两端应是重中之重。
(一)负有推动、组织学科发展的职责。应心怀学科发展的全局,及时制定有可操作性的举措,并能取得实实在在的社会效益(指学术着述出版和成果的决策参考率)。要把建设具有中国特色新型智库提上工作议程,要从推动科学决策、民主决策,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增强国家软实力的战略高度,推动中国边疆研究不断深化和拓展,为中国边疆学研究学术共同体建设的可持续发展提供政策保障,把中国边疆研究机构办成具有中国特色的新型智库。
(二)在促进中国边疆学成为中国学科之林一员的工作中承担有更多的历史担当。应充分利用手中的一切资源,精心策划、着力推动,以期早日完成将中国边疆学列入中国学科之林的战略任务。我以为,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历史研究院、中国边疆研究所三级研究机构应当在实现这一历史担当中有所作为,学人期许着!
作者马大正,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边疆研究所(中国历史研究院中国边疆研究所)研究员,国家清史编纂委员会常务副主任。地址:北京市朝阳区国家体育场北路1号院,邮编100101
该文原刊《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25年第1期,注释去,引用请参照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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