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年前的今天,1975年3月31日,我在海河工地上。说是挖海河,其实是加固岳城水库。为什么叫挖海河,是因为从1965年开始,河北省开始了长达十年的海河治理工程。每年春冬两季,每个生产队派出一到二人,参加治理海河的工程。我们村十个生产队,派出了13个人,其中一个是老支书,任民工连副指导员,一个任炊事员,另一个则是我。我去挖海河,是我主动争取的。我想外出见见世面,看看外面的世界,也体验一下挖海河的生活,没有想到,大队和公社居然同意了。
挖海河在河北几乎是家喻户晓,人人皆知,很多青壮年都曾上过海河工地。他们回来常常摆龙门阵,因此,很多人对挖海河耳熟能详。海河治理工程之所以历时十年,每年春秋几十万民工齐上阵,根本原因是1963年,海河流域发生了历史上罕见的大洪水。说是倾盆大雨毫不夸张,我们生产队很多家的房子的东山墙被雨冲垮了。青壮年都上了漳河大堤,冒雨加固大堤。家里就留下几位六、七十岁的老年人。那年我八岁,承担了观测员的角色,谁家的房子山墙被雨冲垮了,我就叫那几位老年人到屋里面用木料支撑起来,使屋架不至于垮下来。我非常惊奇,不知他们从哪里找来的木料和绳索,很快就把快要垮下来的屋架支撑起来。万众一心保护大堤,离我家只有五华里的漳河没有决口,我们村保住了。据说,海河流域很多河流决了口,华北平原一片汪洋。
党中央、国务院对灾区人民十分关心,全国各地支援河北抗洪救灾重建家园。11月17日,毛泽东主席为河北省抗洪斗争展览题词“一定要根治海河”。毛主席的题词印在年画上,几乎家家挂有一张。遵照党中央和毛主席的指示,冀、津、鲁等省市组成治河大军,按照统一规划,全面展开根治海河的施工。历时十年,海河流域各条河流,从南到北,卫河、漳河、滏阳河、滹沱河、子牙河等挨个治理一遍。到了1975年,海河治理工程已近尾声,我很幸运,赶上了这一历史性工程的末班车。
1975年三月初的一天早晨,我们带了一天的干粮到公社集中,两人拉一辆排子车便出发了,车上装有碗口粗细的木料和油毡纸,是搭工棚用的。沿着漳河大堤一路西行,大约走了100里地,终于走到了海河工程工地。我们住的地方却没有房子,院子里挖了一个一个坑,坑边上打了一米左右的墙,是提前到来的人搞的。我们吃了来工地的第一顿饭后,便开始搭建工棚。晚上就睡在自己搭建的工棚里,工棚是半地下,所谓炕,就是地面。走道是挖出来的,挖出来的土用于打墙。我想这是世界上最简易最实用的房子了。第二天一起来,我一摸被子,感觉湿漉漉的,原来把地里的潮气都吸到被子里了。怎么办?我把情况反映到连里,提出在炕上铺上油毡纸,果然,被子就不潮了。
第二天起来一看,一条长长的大坝映入眼帘,一问才知道是岳城水库。上午,开全体大会,也就是动员大会。连指导员讲了海河工程的重要意义,号召大家不怕苦和累,高质量完成施工任务。指导员叫王贵堂,是公社干部,是连里唯一一位领工资的国家职工,连长、副连长、副指导员都是各村退下来的党支部书记。连长宣布了具体任务,就是从山上拉石头和土,加固岳城水库大坝。岳城水库我太熟不过,我的父亲曾到水库建设工地干过几个月,完工时给我买了一双布鞋,让我高兴了好几天。现在,我又来到了建设岳城水库工地上,父子两代都为水库建设做了贡献。
我查阅了岳城水库的资料。岳城水库位于邯郸市南50多公里,磁县岳城镇西南,是漳河干流上的主要枢纽工程,控制流域面积1.81万平方公里,是一座防洪、灌溉为主,兼顾供水、发电的综合利用工程,坝长6296.8米,坝高159.50米,总库容13亿立方米,属I等大(一)型水库,库容和密云水库差不多。
第二天起来一看,我们就住在大坝的下面,一出门就能看到大坝。下午连里没有什么安排,我带了几个人顺着护坡爬到坝顶,看到了浩瀚的水面,令我十分震撼。过了几天,连里让我兼任团广播站的通讯员,也就是写广播稿,供广播站播出。记得我曾写过一首歌颂岳城水库的打油诗,其中有一句“十里大坝如长龙”,一点也没有夸张。
我是我们村带队的,称呼是班长。海河工地按部队建制,一个县组成一个团,一个公社组成一个连,连分成三个排,每个行政村为一个班。到工地后,连里给我任命为二排排长,领导五个班,主要任务是协调各班的工作。排长不像连里的领导,和一般民工一样,按时上下班,不同的是,晚上要参加连里的会并安排第二天各班的工作还要安排我们村每个人的工作。
第三天,我们拉着改装过的排子车上了工地,我们的任务是把山上的土和石头运到大坝上,运距10华里。工地在大坝南面的一座山上,站在山上往下一看,有点居高临下的感觉。之所以改装车子就是怕巨大势能刹不住车,修车人连夜在每辆车上装了一个刹车装置,三人在前面控制车,一个人在后面负责拉闸,防止车速太快。四个人跑5公里,一天两个来回,几天下来,感觉效率太低。不知谁提出的建议,就是把原来的刹车废掉,只需要在轴和车尾装一块木板,下坡时把车把翘起来就能把车刹住。这个建议太有价值了,原来一辆车需要四个人,现在只需要一个人。但又出现一个问题,一个人装车,一个人驾车下山太危险。我建议选派几个人在山上负责装车并负责送下山,连里同意了。建议是我提出的,也由我来负责实施,我就挑选了10个彪形大汉,在山上安营扎寨,负责全连的装车和护送。这个工作持续了一个多月,没有出过一次翻车事故。除了装车护送外,我们还负责打炮眼。因为,山上的石头和粘土很硬,镐头和铁锹根本挖不动。我们负责打好炮眼,团里的爆破手装药放炮,每天中午,我们回营房吃饭,就会听到连续的爆炸声,下午和第二天上午再把已被震松的土装车拉走。在打炮眼过程中,我掌握了一门技术,就是抡大锤。一个人掌钎,一个人抡起大锤往钢钎上砸。开始时,不敢把大锤抡得太高,生怕砸着掌钎人,过了一周左右,便熟悉了,胆子也大了,抡起来砸下去,指哪打哪。但这项技术再也没有用过,甚为可惜,不过,现在让我抡大锤,可能也抡不动了。
站在山顶往坝上看,有10条车道通往大坝,车流人流,川流不息。让我见识了几十万之众昼夜奋战的壮丽图景。白天把土石运到坝上,晚上用履带式拖拉机进行碾压,以保证大坝质量。即使到晚上,也是灯火通明,犹如一条长龙在摆动。人多力量大,大坝不断加高,我脚下的不算小的山也不断被削平。
值得一提的是伙食。早晚吃玉米粥和玉米面饼子,能吃多少拿多少。中午吃细粮,是用一斤面粉做成长方形的卷子,将近一尺长,每人一个。我只能吃六两,计划剩下四两晚上吃。但有人一斤还不够,我就把剩下的给他们吃,我发现有人真能吃。一周吃一次油条,每人一斤八两,我吃不完,但有人却不够。中午的菜是猪肉炖粉条,早晚吃咸菜。大家对伙食很满意,意味着比家里吃得好得多。
我在工地受过一次伤,生过一次病。有一次我搬两块石头,不小心把大拇指挤破了,指甲盖被挤掉了,钻心地痛。当时没有处理,过了几天感染了,手指肿得老大。但我坚持上班,在工地上指挥,有时用一只手掌钎,手指过了半个月才好,后来新指甲也长出来了。生病是在退场回家的路上,得的是中暑,差点要了我的命。工程结束了,要回家了。早晨起得很早,拆房子,把木料和行李装上车,一片乱哄哄。早饭只喝了一碗玉米粥,水也没有喝,时至中午,我就到附近的水井旁,喝了一碗冰凉的水就出发了。还是一人一辆车,我们把一辆车放到另一辆车的上面,就变成五辆车了,一人拉一段,走到岳城镇。我们一行人每人买了一包饼干,找街边店里要了一碗水喝,权当午饭。再走了一段路,我就感觉不对劲,两腿像灌了铅一样,接着就开始抽筋,疼痛难忍。其他人见状,把我抬上车。几个人拉着车跑了十几里路,下午三点多,到了讲武城镇卫生院。医生查看了病情,给我打了一针。当时,我还是清醒的,因为感觉很痛苦,后来,不知是昏迷了,还是睡着了,醒来时已经到了后半夜。我躺在卫生院的院子里,他们几个人在周围坐着打盹。现在想起来还是后怕,那是我离死神最近的一次。
去海河工地只走了一天,回家的路却走了好几天。大家无精打采地走,一天只走几十里。晚上就住在沿途老乡家里的闲房子里,农民做饭给我们吃。晚上,他们几个找我商量,说带的钱给我治病都花完了,明天不能就这么离开,能否把车上的一个碗口粗细的木料留给招待我们吃住的老乡。木料是国家财产,但现在走投无路,我想了一下就同意了。第二天,他们卸下木料,送给老乡,老乡开始不要,推辞了一下,看我们实心实意就收下了。第三天,村里的领导得知我路上生了病,就派人牵了一头驴来接。看到村里的人来了,大家十分高兴,把五辆车连在一起,让驴拉着,我们都坐在车上。走了几十里路,天黑了很久,才到了海河物资集中地(公社所在地),把车和木料留下后,我们背着行李当晚各自回家。朝夕相处将近三个月,大家依依惜别。我的班长职务就此结束,挖海河也成为我人生中一段难忘的历史。
2025年3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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