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学为什么要研究原始的血缘权力?
这在于人类社会从初始状态开始,初始社会为后来的高级社会提供了底层基础。笛卡尔认为,“在科学的链条上,最初的环节始终居于支配地位。”
血缘权力是现代政治学研究的起始。现代政治学鼻祖洛克的《政府论》上篇就是针对菲尔麦的《父权制,或国王的自然权力》一书写的。菲尔麦认为:王权来自于父权。父权是与生俱来,无须论证的自然权力。“一个家庭的父亲只凭自己的意志而毋需根据任何其他法律来进行统治。”“父母由于生育而获得对儿女的权利。”“凡是人一出生出来,就很不自由,他一出生便成为他的父亲的属下。”父亲的权力仅仅在于父亲的身份。这种身份是不可改变的。父亲永远是父亲,儿子永远是儿子,关系不可改变,权力因此固化,从而有了终身制。
血缘权力来自血缘关系,血缘关系规定了血缘群体成员的身份,先赋的身份构成权力的来源。
在韦伯看来,权力是“在某一社会关系中实现自己的意愿,即使有别于其他人的意愿也能实现”。这个定义揭示了权力的本质,即能够实现自己意愿的能力。为什么能实现自己的意愿?凭借一定的资源。因此,权力是人们凭借一定资源实现自己意愿或改变和影响他人行为的能力。资源具有丰富性。血缘权力是凭借血缘关系中的身份而产生的一种自然权力。
血缘权力具有以下特点:
一是生物属性。这是天然属性。血缘关系是基于人自身的生产,即种的繁衍而形成原始关系。人作为生命体,具有保存和延续生命的天然属性。人作为独立的生命体,具有排他性,“我”是“自我”而不是“他我”。父亲是生命活动的起源,父亲的权力是生命继替活动赋予的。儿子是父亲的“骨肉”。
二是利益属性。这是次生属性。人的生命活动是在社会中进行的。要完成生命活动需要财产等一系列资源条件,并因为得失而产生利益。为了使自我的生命得以保存和延续,产生了父权制。后代出于自我保存和延续需要会自动服从父权。
三是感情属性。这是特殊属性。血缘关系是最原始的关系,由血缘关系产生的家庭是生命生产和生活活动的基本载体。人们在生命生产和生活活动中获得感情,形成默认一致、相互依赖、自动认同的生命共同体。血缘权力尽管具有支配性,但内含着天然和长期生活形成的感情。“虎毒不食子”。
血缘权力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自然权力。家庭成员对家长的服从是基于自身利益的内在自愿;家庭成员对家长的尊重不只是惧怕,更重要的是一种尊重。这在于父亲不仅带来了自己的生命,而且为自己的生命延续创造了条件,并由于长期共同生活而有温情脉脉的面纱,所谓“骨肉之亲”。
血缘关系与血缘权力具有以下功能:
一是自然合群功能。人是合群的动物。初始的群是血缘家庭。这种初始的群不是基于个人意志选择的结果,而是自然的共同体,是一切共同体的基础。
二是自然有序功能。由于出生次序,形成长幼之分和以长为先的次序,这种秩序是生命的自然排序,是自生自发的秩序。
三是自然权力功能。生命活动是一个过程。随着人的独立意识的增长,长幼有序不会自然生成,需要人为的干预活动达成。这种人为的干预便是基于血缘关系生成的权力。只是这种权力基于生命的继替而无须证明,是一种“自然法”。自然法是人们在长期历史上形成的一种自然规则。这种规则是特定环境的产物,人们自我接受和认可这一规则,而无须外力的强制。它表现为习俗、习惯、习性等规范。这种规范尽管没有明文规定,但已成为“世代相因的习俗,历史的法。”(马克思)父亲管教是“天理”,“子不教父之过”;不服管教则有悖“人伦”。这种管教的长幼有序是人为秩序。只是这种秩序不是外部强加,而是内生的。在黑格尔看来,在中国,“终古无变的宪法的‘精神’”,就是“家庭的精神”。“这种家族的基础也是‘宪法’的基础。”
由夫妻子女构成的家庭是人最初的群体,是最小的“群”。血缘关系是一根永无终端的链条,可以无限拉伸。中华儿女都是“炎黄子孙”。“九族”、“五服”等概念是血缘概念。家庭及扩大了家庭(家族、宗族)等是血缘关系的载体。人们为什么将扩大了家庭作为更大的“群”,在于血缘关系与血缘权力的社会功能:
一是内聚与排他。因为血缘关系区别于“我”“你”,并以姓氏加以标识。血缘家庭是“自家人”,其他人是“外人”。在社会交往中,“自家人”更近、更亲。“打架亲兄弟,上阵父子兵”。通过血缘关系与血缘权力链条的拉长,可以将更多的“我”凝聚为更大的“我们”,由家庭到家族、宗族,直到“天下一家”。血缘关系的内聚是以排他为条件的。在多个血缘群体并存和开放社会中,只有排他才能内聚,才能形成更大范围的认同。因为血缘关系,人们理所当然认为“血浓于水”。
二是信任与忠诚。血缘关系是在生命继替中形成的,是人作为生命体的自我延续,生命延续的“香火”犹如“圣火”,引导人的行为。在生命继替中,因为血缘关系这一天然关系产生出信任关系,人最信任的人是自己的儿子,因此有了“长子继承制”“诸子均分制”,以将资源保存在“自家人”手中,形成以血缘关系为正统的“血统”。作为后代理所当然忠诚于自己的前辈。因为前辈是自己的生命来源和生活条件的提供者。后辈对前辈的忠诚是对自己的忠诚,因此是绝对的忠诚。
血缘关系与血缘权力是最原始和久远的关系和权力。在此基础上不断生成各种社会关系,包括地缘关系、业缘关系、政治关系等及其相应的权力。在各种关系的叠加下,“血淡于水”,血缘权力逐渐淡化。人类文明的全部进化进程便是血缘关系和血缘权力日益淡化的过程。但是,淡化不等于消失。血缘关系与血缘权力是关系叠加的初始权力,也是底层逻辑。社会进化不等于一直向前。在进化过程中还会出现“退化”,高度文明的人类也会出现“返祖”,将原始和久远的血缘关系与血缘权力的功能运用于现代社会。这是因为人是在一定环境下延续的。在开放和竞争的社会中,竞争愈是激烈,人们愈是会“应激反应”,运用最具有本源性的工具加以应对。
今年以来,某最为发达的国家出现了大量不“发达”的现象。对此可以通过血缘关系与血缘权力的功能加以解释。
当今某发达国家面临着有史以来的深层危机。一是外来移民愈来愈多,单一白人血统受到严重挑战。“我们是谁”成为时代之问?二是非西方现代化“血统”的国家迅速崛起,“文明的冲突”成为时代难题。面临这一难题,某发达国家在已有的文明武库中难以寻找良方,只好求助于最原始的武器。
一是内聚与排他。在国内,致力于减少移民,消除多元价值,努力维护种族正统;通过高关税,将制造业引入国内,满足底层民众的利益。对外,构建“小院高墙”,放弃文明而沉重的价值,唯自己利益所是。
二是信任与忠诚。现代国家管理是高度专业化的行为,但也伴随着专家治国的“深层政府”问题,造成决策,特别是非常规决策难以实施。由此产生了被人所称的“草台班子”。这一班子的搭建首先解决的是信任与忠诚。只有“自己人”才信得过。只有“自家人”才会忠诚。反过来,只有信得过,才会是“自己人”;只有忠诚,才会成为“自家人”。
因此,尽管文明社会已进入发达阶段,但人类社会的底层逻辑还是会发生作用。政治学的功能便在于通过专业知识进行解释。为什么发达国家会出现“返祖”?这不能不对“返祖”的“群”的属性进行理解。而这是下次要讨论的专题了。
(本文是作者在2025年4月2日在“微观政治学工作坊”“血缘权力”专题讨论会上的发言,经作者审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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