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竞悦：地缘政治重塑全球能源价值链

全球能源价值链是指能源从开采、加工、运输到最终消费的整个过程中，涉及的所有环节、参与者以及它们之间的相互联系和协作。当前，世界地缘政治格局正经历剧变，能源供应链的稳定与安全已成为各国战略重点，地缘政治因素深刻影响着全球能源供需格局与市场走向。在这一背景下，全球能源价值链正经历深刻重塑，其未来发展方向将对全球经济、环境乃至国际关系产生深远影响。

地缘政治影响下的全球能源价值链现状

全球能源价值链复杂，涵盖能源开采至消费各环节，将多国紧密相连，呈现出四大全球性特征。一是能源开发全球性。因资源分布不均，大型能源企业全球布局，实现资源、资金、技术与人才的全球优化，构建起复杂的能源供需网络。二是能源配置全球性。资源分布差异决定了需区域间优化配置，让不同地区、能源及特性互补，形成合理配置格局。三是能源市场全球性。能源价格受全球供需、地缘政治影响，石油、天然气、电力市场全球化程度持续提升，如石油价格波动影响全球经济，天然气借液化天然气（LNG）贸易、电力借跨国电网实现跨境交易与资源共享。四是能源生产和使用的环境影响全球性。改善生态需统筹各国能源发展，协调各环节来共同守护全球环境。地缘政治对能源价值链影响力日增，一国能源决策需综合考量全球多方面因素。

能源市场具有高度全球化特征，价格受全球供需关系、地缘政治等多重因素影响。石油市场作为全球最具代表性的能源市场，其价格波动对全球经济产生深远影响。天然气市场也随着LNG贸易的发展，全球化程度不断提升。地缘政治的介入使得能源供应链的不确定性增加。例如，乌克兰危机导致欧洲与俄罗斯的能源合作受挫，全球能源价值链被迫调整。此外，有的大国通过军事干预、外交联盟和经济制裁等手段争夺能源霸权，进一步加剧了能源市场的复杂性。

在全球能源转型进程中，绿色能源正强势崛起。2023年，全球新能源行业累计装机规模飙升至42.57亿千瓦，五年复合增速达8.94%，彰显其蓬勃发展势头。但传统化石能源根基深厚，在全球最终能源消费中，仍占据主导地位。在这一能源转型关键时期，地缘政治因素开始深度干扰绿色能源供应链。贸易保护主义抬头，部分国家设置重重贸易壁垒，限制绿色能源技术与产品进出口。全球围绕新能源矿产的萃取、加工、精炼和应用竞争白热化。美国试图通过“矿产安全伙伴关系”构建排他性关键矿产供应链，在新旧能源转换的关键节点上，强化竞争与冲突，严重阻碍全球能源价值链向绿色、可持续方向顺畅发展。

地缘政治与全球能源价值链的动态交织

近年来能源技术的不断突破正在改变能源生产国与消费国的传统定义，影响着全球能源价值链。页岩气开采技术的突破使美国从天然气进口国转变为出口国，重塑了全球天然气市场格局，提升了美国在国际能源格局中的控制力，摆脱了对中东等地区石油生产大国的依赖，也使能源重新成为美国在世界政治经济博弈中的重要筹码，为美国的国际关系提供了更多闪转腾挪的空间。在乌克兰危机的背景下，欧洲力争摆脱对俄罗斯的油气依赖，2023年美国超越卡塔尔成为世界最大的LNG出口国，2024年美国的石油和LNG出口量又创出历史最高纪录。

随着全球能源低碳转型的推进，新能源技术强国在国际地缘政治中的地位逐渐提升。中国已建成了具备国际竞争优势的新能源全产业链体系，为全球贡献了80%以上的光伏组件和约70%的风电装备，凭借在新能源技术装备出口方面的强大实力，中国在全球能源治理中的话语权不断增强。电动汽车和电池技术的快速发展，改变了能源消费结构，减少了对燃油的依赖，有力推动了沙特、阿联酋等石油大国的能源转型。

地缘冲突加剧能源供应链紧张。尽管全球能源日趋多元化，但地缘政治冲突加剧往往导致能源供应链的短期紧张。2022年2月下旬，乌克兰危机引爆一轮全球能源危机，煤炭、石油、天然气三个具有代表性的国际大宗商品价格出现了同步急剧上涨的状况，多国出现“用电荒”。当前中东地区的巴以冲突、也门冲突、叙利亚内战等也严重冲击了全球石油供应链，造成了全球能源价值链的不稳定。

贸易保护主义的兴起进一步加剧了能源价值链的割裂。美国出台的《通胀削减法案》（IRA）和欧盟出台的《净零工业法案》（NZIA），通过高额补贴等手段，推动新能源供应链“去中国化”，试图构建本土化或阵营化的能源价值链。欧盟实施的碳边境调节机制，针对进口的能源产品设置绿色贸易壁垒，使得全球能源供应链面临分裂风险，严重影响了能源领域的国际合作。

地缘政治的紧张局势使得能源安全的重要性在短期内得到提升。许多能源消费国的能源政策与能源战略由“气候安全”转向“能源安全”。面对乌克兰危机，部分欧洲国家或重启最近已退役的燃煤电厂，或加强油气储运能力、扩大进口来源，或推进核电建设，或从地缘政治的角度审视其能源转型进程，加快可再生能源发展步伐，积极布局氢能等新兴产业。这些政策组合的实施将对欧洲乃至全球的能源价值链带来深远影响。

全球能源价值链在地缘政治变局中转型

能源结构转型趋势不可逆转。尽管地缘政治冲突可能对能源价值链造成短期干扰，但全球能源结构向清洁化、低碳化演进的趋势不可逆转。碳中和是大势所趋，这将是一个长期和渐进的过程，出现某种形式的短期反弹恐难避免。从中长期看，地缘冲突也将倒逼能源替代和能源转型。油气市场的不稳定已使许多国家意识到寻找替代能源的紧迫性，发展可再生能源的政治意愿显着上升。2022年乌克兰危机发生不久，欧盟就在“Fit for55”基础上提出“REPowerEU”能源计划，将2030年可再生能源在能源消费中的占比目标从之前设定的40%提升至45%，未来欧盟各国的政策和资金都可能加大向可再生能源倾斜。

绿色能源技术创新将增强全球能源价值链的韧性，使之更加多元化。绿色能源技术创新推动了太阳能、风能、水能、生物能、地热能等多种可再生能源的发展，减少了对传统化石能源的依赖，降低了因资源集中分布导致的供应风险。绿色能源技术的发展使得许多传统能源资源匮乏的国家能够实现能源的自给自足或部分自给，减少对进口能源的依赖，增强能源供应的稳定性和安全性，从而提高了全球能源价值链应对挑战的能力。与传统化石能源相比，可再生能源的生产成本较为稳定，不易受国际政治局势的影响，减少了因价格大幅波动对全球能源价值链造成的冲击。

南南合作推动能源价值链重塑。随着能源发展的多元化和去中心化，南南合作将在全球能源价值链重塑中发挥更大作用。美国宣布退出《巴黎协定》使国际碳减排机制遭遇重大挑战，中国可以在履行自身的“双碳”承诺的同时，推动全球能源治理体系的重构，聚焦发展中国家的现实需求，提供一套更加务实的方案。在光伏、储能、风能等领域，中国已具备技术优势，应推动这些领域的中国标准成为国际认证基准，在帮助许多国家提升能源供应的清洁化水平的同时，提升中国在全球能源价值链中的话语权和影响力。

全球能源价值链的重塑是一个长期而复杂的过程，需要各国在技术、政策、市场和国际合作等多方面协同推进。地缘政治冲突和能源安全挑战虽然短期内可能加剧能源供应链的波动，但也为加速能源转型提供了契机。各国需在应对短期能源安全需求的同时，兼顾中长期碳中和目标，推动能源结构向清洁化、低碳化方向转型。此外，全球能源价值链的重塑离不开国际社会的共同努力，发达国家应加大对发展中国家的技术转移和资金支持，帮助其实现能源转型。通过加强多边合作、完善全球能源治理机制，各国可以共同应对能源转型中的挑战，推动全球能源价值链向更加稳定、包容和可持续的方向发展，为全球经济的长期繁荣提供坚实的能源保障。

（作者系国家能源集团技术经济研究院宏观政策研究部副主任）